第167章 末路的先驱-《第九回响》


    第(1/3)页

    圣殿中的寂静,是有重量的。

    它压在三人的呼吸上,沉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里,像一层冰冷的、看不见的油脂,裹着这片由规则构成的虚无空间。暗金色的尸骸躺在不远处,胸口那个被贯穿的空洞边缘,最后一点星火似的光尘正悄然散尽——没有悲壮,没有辉煌,只有存在本身被时间遗忘时,那种缓慢到近乎仁慈的消解。

    陈维站了起来。他皮肤下流淌的银白微光已经稳定下来,像某种异样的血脉,规律地明灭着。那双眼睛看向艾琳和塔格时,艾琳心里猛地一揪——太清澈了,清澈得近乎残忍。里面倒映着圣殿的巨柱和光芒,却唯独少了点属于“人”的暖色,只剩下一片分析性的、冰冷的专注。

    “那东西的残骸里,还有能用的部分。”陈维开口,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,“把它变成一道‘净化的指令’,送上去,需要一点时间。”

    他走到尸骸旁,单膝触地,动作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。银白色的手指悬在空洞上方,没有触碰,只是虚点着。丝丝缕缕的银光从他指尖渗出,温柔得近乎诡异,像最细的针,探入那些暗金色的、琉璃般的裂痕深处。

    尸骸开始轻微震颤。裂痕深处,一些早已凝固的、尘埃般的暗金色光点被“唤醒”,浮起,旋转,然后被银光捕捉、包裹、消化。没有声音,只有一种存在被抽离、被转化的寂静过程。艾琳看着,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悲伤。不是为了克罗诺斯——那个窃取时间的怪物死有余辜——而是为了“存在”本身这不可避免的终局。再强大,再古老,最终也不过是规则地板上,一具正在褪去所有色彩与意义的空壳。

    塔格站在她身侧,没去看陈维,猎人的眼睛像刀锋一样刮过圣殿的每一寸角落,尤其是那八根沉默的巨柱和中央那个旋转的空洞。他的肌肉绷着,那是野兽对危险环境的天然戒备。在这里,平静本身可能就是最深的陷阱。

    “陈维,”塔格忽然出声,声音不高,却像石头砸进死水,“你刚才说的‘钥匙’和‘印记’。还能撑多久?”

    陈维指尖的银光正在编织一个复杂而优美的图案,缓缓印向尸骸的胸口。他的动作没有停,但回答时,语速似乎有了一瞬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——像是精密齿轮里卡进了一粒看不见的沙。

    “感觉在变薄。”他说,用词简单得让人心慌,“像冬天呵在玻璃上的热气,很快就散了。那些‘印记’还在,但碰触它们时,回响……越来越轻,越来越远。”他顿了顿,指尖的图案完成最后一笔,银光渗入暗金。“如果什么都不做,大概三天后,‘陈维’这个存在所依赖的大多数情感,会淡到几乎摸不着。再往后,即使‘钥匙’插进锁孔,转动的声音……我自己可能也听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三天。

    艾琳觉得肺里的空气一下子被抽干了,冰冷刺骨。塔格按在她肩上的手猛地收紧,指节泛白,那是猎人在用疼痛压制同样翻涌的恐惧和怒火。

    “够了。”塔格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,每个字都像淬过火的铁,“够我们冲上去,把你从这鬼地方拖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时间上,有这个可能。”陈维说。他面前,尸骸胸口的位置,一团银灰色的、不断向内坍缩又微微膨胀的光晕正在形成,内部有细密的、沙漏流沙般的东西在无声涌动。“但上面的情况是黑的。至于一劳永逸解决我这个状态的办法……”他抬起眼,那双过于清澈的眸子看向虚空,“我的‘知识’里,没有答案。”

    他抬起另一只手,掌心向上。两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星光,和一小团暗红色、缓慢搏动着的余烬,静静悬浮着。星光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;那暗红余烬却带着一种熟悉的、粗粝的顽强,像极了巴顿打铁时,锤子落在烧红铁块上迸出的那种生命力。

    “赫伯特和罗兰最后留下的东西,被‘这里’的力量暂时稳住了。但它们太脆弱,离开这片特定的‘寂静’,或者这片寂静本身被打乱,它们几乎必然消散。”陈维陈述着,声音里听不出遗憾,只有事实。“巴顿的这点回响余韵……不一样。它不是剥离出来的,是我通过和‘它’的连接,从他无意识的挣扎里‘听到’的一缕回声。里面没有思想,只有一种‘过程’——一种在破碎中寻找形状,在终结里锤打‘可能’的……执着。”

    艾琳看着那团暗红,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巴顿工坊里那永不停歇的、令人安心的敲击声。那个铁塔般的汉子,即使灵魂坠入最深的黑暗,他的本能仍在战斗,用他唯一懂得的方式。

    “能带上他们吗?”艾琳问,声音有些哑。

    “可以暂时放在我的‘场’里。”陈维说,“但会让我身上的‘寒意’侵蚀得快一点点。”

    “带上。”塔格斩钉截铁,没有任何商量余地,“是我们的人,就不能丢下。哪怕只剩一点灰,也得带回家。”

    陈维点了点头,一个轻微到近乎象征的动作。他将星光和暗红余烬引向自己胸前。银白的光芒像柔软的水流包裹上去,将它们吸纳,最终在他心口对应的皮肤下,化为三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微光点,融入了那片规律脉动的银辉中。

    “好了。”他说,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那团银灰色的光晕上。“‘净化的指令’快完成了。艾琳,你需要找到通往上层的‘路’。塔格先生,请留意这片空间本身任何‘不愉快’的变化。”

    艾琳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气,将肺里冰冷的、带着规则尘埃味道的空气压下去。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。她将所有心神沉入那疲惫不堪、却因身处这镜海回响源头而异常敏感的灵觉之中。

    镜海回响的本质是虚幻,是镜像,是秘密。在这规则直接显形的地方,她要找的不是一扇门,而是一个“误入的倒影”,一个现实世界与这片概念领域之间,因为剧烈的规则碰撞而产生的、短暂而脆弱的“重叠”。

    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,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蔓延。首先包裹过来的,是那八根巨柱散发出的、截然不同的“气息”:烛龙的秩序与编织感,镜海本身的虚幻涟漪,铸铁的创造与毁灭之力,虚无那令人心慌的遗忘,永眠的冰冷安息,猩红那原始的生命饥渴,风暴那无拘的狂暴自由,万物那冰冷的平衡交易……它们交织成一片宏大而混乱的“背景噪音”,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冲散。

    她必须更专注,更精细。想象自己不是去对抗这些洪流,而是成为一面最薄的镜子,只映照洪流中那道最细微的“裂纹”——那道因为陈维与窃时者的殊死搏斗,因为第九回响力量被短暂扰动,而在上下层之间撕裂开的、不稳定的连接。

    时间在无声流逝。陈维手中的银灰色光晕越来越凝实,内部那些“时光的沙粒”运动得越来越快,发出一种极其低微、仿佛亿万细碎冰晶相互摩擦的嗡鸣。他周身的银白脉动也随之加剧。

    塔格像一尊石像般立在陈维侧前方,目光锐利。他注意到,随着那光晕的成形,暗金尸骸正在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。不仅仅是胸口,整个躯壳的裂痕都在缓慢加宽,颜色也从暗淡的金色,向着一种灰败的、失去所有生机的岩石质感转变。仿佛它最后一点“存在”的价值,正被彻底榨取、转化。

    突然,塔格的眼皮一跳。

    尸骸头颅位置,那道最深的、曾模糊勾勒出面容的裂痕里,似乎有什么东西,极其黯淡地,闪动了一下。那不是能量的光,更像是一种……沉淀了无数岁月、即将彻底风化的一点“意念”残渣,回光返照般的一颤。
    第(1/3)页